Endless Horizon

Chapter.00　雷怒

　　「是啊……就快要結束了——妳也一樣！」巴赫茲還吐著血沫的嘴，咧開一抹慘然的笑，「我絕不會讓妳這個巫女毀了斐沙德！」

　　巴赫茲的致命傷突然停止出血，滲出了絲絲黑氣。他身上殷紅的血汙轉為一塊塊烏斑，自頸子開始，擴散至爬滿皺紋的老臉、手背，以及上了年紀的蒼蒼白髮。那身紫袍與高帽接觸黑氣，立即如紙片般剝落紛飛，進而接連爆散於空中化為粉塵。

　　「伊芙！快逃！」卓恩在另一方驚見變異發生，趕緊擊倒包夾他的兩名兵士，朝伊芙珞耶德飛奔而去。「那是禁術！」
　　伊芙珞耶德聞聲退開。稍不注意，黑氣纏上了短刀，她連忙鬆手。短刀碰上黑氣之後，隨即爆散、化為粉塵。
　　巴赫茲足下地面赫然浮現一圈圈漆黑魔法輪，以他為核心擴張陣式。黑氣包圍全身之下，已見不著他原本的形體，布滿血絲的瘋狂眼睛終被掩沒。
　　黑氣蔓延，如群群潮湧出蟻穴的黑蟻四處漫爬，排列出清晰的魔法圖案與符文。規模大肆擴展，逐漸蓋過祭台上古老魔法陣的刻痕。

　　起風了。
　　入夜的灰暗天色急遽轉黑。
　　看著詭譎的情勢變化，男孩害怕得不住顫抖，仍然無法將視線別開。
　　毀滅性的災難即將降臨——他知道，而且必須有人來阻止。痛苦卻在此刻一點一滴地啃食、支離他的意識。

　　「退！」

　　變異發生，卓恩的臉色沉得難看。他吹響獸笛，背負大小傷口的沙鷲群迴旋降下，繩索自鳥背上垂下，準備撤退。不只棄民，主持場面的巴赫茲被吞噬、失去了指揮者之後，戰意潰堤的王國的士兵也紛紛撤出處刑場。
　　「小鬼！快點過來！」
　　男孩一驚。卓恩呼叫的對象是他，而不是他的母親。
　　就在他不知所措時，伊芙珞耶德已拉開和黑影之間的距離，將他放下。卓恩在這時趕至兩人身邊。
　　「卓恩，麻煩你了。」
　　「什麼意思？」
　　男孩問道。感受到即將被丟下的恐懼感，他焦急地抓緊母親的衣角，不願意放手。體內的灼燒和刺麻感覺愈加劇烈。強忍著疼痛、維持意識，一對漂亮的深紫色眼珠泛著淚光。
　　「吶，媽媽，什麼意思？」
　　「雷平，跟卓恩他們一起離開。」長槍在她手中逐漸成形，「巴赫茲召喚出那個怪物，目標是我。刀槍無用，只有我夠對付。」
　　「影系的魔法？」
　　「應該是。在召喚完成之前，你們必須離開。」
　　「嘖。真是失策。」
　　魔法在斐沙德中被視為禁忌，別說一般士兵，貴族也不見得能取得使用的資格。眼見變革就要成功，己方無人能夠對付難纏的魔法，除了暫時撤退，沒有其它可行之計。
　　不顧男孩的掙扎和反抗，卓恩強硬地將他拎起，扔給駕御著沙鷲、停命在身邊的同伴。接著也躍上沙鷲。

　　沙鷲拍動著翅膀升高，男孩的呼喊逐漸微弱。
　　伊芙珞耶德擺出攻擊起式，正視眼前的敵人。
　　以己身為祭品、被魔法吞噬的巴赫茲審判官，已經全然化為黑氣，並成為構築魔法陣的基礎。零碎齒輪般遍布的小型魔法輪，環環相扣組成龐大魔法陣式，徐徐運轉。

　　「影之主嗎？」她暗自猜測魔法陣的來由，「巴赫茲大人，竟然不惜犧牲自己也要處決我。」
　　眼前已經沒有任何人影，只有伊芙珞耶德獨自一人面對著魔法陣。陣式中心呈漩渦狀，受巴赫茲召喚之物正蟄伏在內蠢蠢欲動。

　　瞬間，墨黑巨鐮劃開僵凝的氣氛。
　　伊芙珞耶德及時退開，長裙腰際被割開一道細長口子。
　　巨鐮銳不可當的攻勢接連不斷，斜削而過、直劈而下，每一擊都足以致命。節節將伊芙珞耶德逼退。長槍與之接觸，僵持了幾秒，依然化為粉塵爆散於風中。
　　「沒辦法擋下嗎？」她暗自忖度。
　　找尋適當攻擊時機，伊芙珞耶德纖瘦的身影不停閃躲。長槍爆散，再製，在攻擊中尋找巨鐮的破綻，一邊示現下一把武器。巨鐮長柄的一部份還留在魔法陣中心漩渦中。發現這一點，她心念一轉，一轉甫示現出的長槍擲向目標。

　　長槍插進魔法陣中心，巨鐮隨之一震。

　　攻擊奏效。伊芙珞耶德咬緊這個機會，反轉掌心列出槍陣，一字排開的長槍朝魔法陣急射。巨鐮搖晃，失去目標地盲目揮砍。她則加快了攻擊的速度。
　　巨鐮的影子淡化，眼見著魔法陣就要消失。
　　「妳不會得逞。」
　　「什……」

　　背後有人！

　　伊芙珞耶德來不及做出反應，穿透胸口劇烈痛楚先一步終止她的攻勢。一柄短刀從背後沒入她胸口。她頓時失去全身力氣，跪倒在地。
　　勉強以長槍支撐而不至完全倒臥一襲黑袍、戴著死白面具的人影乍現她面前。
　　「丹特爾！」
　　伊芙珞耶德大喊。她認得這人。然而牽動氣力叫喚的後果，卻是加重胸口處、那幾乎令她暈厥的痛楚。
　　「千羽院的示現師。」
　　死白面具的主人消失在風中，只留下錚瑽冰冷嗓音在腥臭的空氣中，不帶任何情感地，為伊芙珞耶德道出最後的死亡宣言。
　　「妳應該知道，在來到『藍宇』的那一刻，就已經決定了妳的死命。」
　　「可惡……」
　　近乎絕望。經過丹特爾突襲的幾秒後，魔法陣已經恢復運轉。在伊芙珞耶德矇矓的視界中，墨黑巨鐮不再瞎撞尋找目標，暗沉刀鋒挾帶橫厲殺氣往她的細頸削去——

　　「住手——」

　　哭喊聲中結界閃現，恂目間彈開了巨鐮的攻擊。
　　男孩從飛至半空的沙鷲上墜落，落至地面時狠狠地摔了一跤，卻忍著痛、半爬半拖地，投入癱倒在血泊中的伊芙珞耶德懷中。
　　結界阻絕了巨鐮的攻勢。伊芙珞耶德微微張口，虛弱地回應孩子的呼喚。
　　「你為什麼……不逃？」
　　「我不能丟下、丟下媽媽一個人……」
　　用瘦弱的小手摟著母親，淚水撲簌簌地流下，男孩終於放聲哭泣。因為忍耐至極限的生理上疼痛，以及再也壓抑不住的洶湧情緒。
　　「我不能……絕對、絕對不能……」
　　「傻孩子……」
　　胸口的重傷，讓伊芙珞耶德再也無法吐出隻字片語。力氣流失，意識快速地抽離。她只能勉強抬起手，搓揉男孩散亂的髮，寵溺地。
　　冰冷指尖最終停留在男孩淚水縱橫的面頰。
　　「不、不要……」
　　他顫抖地抱緊母親。
　　卻再也感受不到心律和呼息。
　　遍布全身的痛楚升至臨界，灼燒感、刺麻感、滿塞於胸臆的悲傷，轉瞬間剝奪他一直努力維持的理智。

　　「不要啊——」

　　風勢突地猛烈。
　　結界消融，取而代之是暴竄的電流。
　　為了探看男孩墜落而下後的狀況，卓恩乘坐的沙鷲降低了飛行高度，此時抵擋不了強勁風壓，迫降於處刑場。勉強地在狂風飛砂中睜開眼睛，令他大感意外，是自高空落下、他以為必死無疑的男孩竟然還活著。
　　在碎石殘瓦中，只見到男孩抱緊他的母親，仰望著天空失控吼叫。

　　大地震動的悶響與隱隱雷怒中，處刑場的古代魔法陣結束長久眠睡，符文飛動散發出灼灼紫光，開始運轉。電光爆閃，並於暗黑的天空中投映相同的陣式。

　　男孩看見了龍。
　　

　　天地一片昏暗。第一道紫電劃過蒼穹的霎那，越過母親消瘦的肩膀，男孩空洞的紫色眼睛看見了龍。
　　龍穿越了天空中的魔法陣，於破空驚雷中誕生。那覆蓋羽翎的龐然身軀閃爍星點般燐光，蒼紫色雙翼在飄風中開展、在亂雲中壯大，緩慢卻威嚴。
　
　　「媽媽——」

　　震盪蒼風的龍吟淒絕萬分，猶如呼應他的悲慟。